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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乡——记曾祖母

来源:  日期:2016-11-21  浏览次数:

“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她最恰当的形容,我的曾祖母。她的一生,倘若被岁月斩成两截,前尘隔海,曲折二字足以概括。知天命之时,原以为万道聚成一首诗,此前所有的平庸和孤独都是历练。却未曾想过人生逆旅,生命的荒寂又成为了她后半生好辛苦的战斗。

她在世间走的这一遭,孤陋且清浅。

她出生在民国十一年的冬天,咸阳古渡桥,渭河边。那时的咸阳城,少有茶马古道之感 ,徒留的都是遍地文明未开化的落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晚清王朝仅遗留给这片平原的破旧和混沌。她呱呱坠地于一个清贫的家庭,上头有三个兄弟姐妹,她排行第四。许是她的出生终于终结了她的母亲继续传宗接代的使命,父母皆可下地务农,此后家中境况逐渐好了起来,然而这安稳却并未持续多久。

民国十八年,我曾祖母七岁。这一年是她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一场不知从何而来的瘟疫席卷了咸阳城内,这其中包括那个脆弱的村庄。人的性命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仅仅是疾病蔓延的第三日,她的父母双双倒下,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我犹记得在暖阳正照的午后,我曾趴在她怀里用稚嫩的童声问她:“嬷嬷,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很难过很难过……”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已不复清明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我伸出了手抱住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她怀里,好让她感受有我在,她不孤单……这是我童年记忆最深刻的片段。

家中早已空无一人,兄弟姐妹皆被安置在了不同的亲戚家中,随后她被小姨接入了自己的家。在那个人人贫苦且各自扫雪的年代,小姨能将她接去抚养本就承受了来自夫家的各方压力,她深谙此理,故而更懂得察言观色。才七岁的年纪,烧火做饭、扫地拖地……凡是家中能干之事,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寄人篱下寓意着低人一等,时间短暂还好,时间久了小姨夫家难免有许多人闲言碎语,姨夫等人从一开始的客气温和逐渐变成了冷漠相待,开始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到之后的残羹剩饭,都是那些破碎岁月里的一言难尽。她一生不识得几个字,唯一认过的字是在送小姨家孩子去学校之时,她的表弟表妹在教室里学习,她只能站在窗户外看里面的老师讲课,在这些零碎的机会中识得几个字,足以拼成自己简单的名字。

她对她小姨怀有的感恩使她铭记一生,即使在那些难熬的岁月里他们对她有过的冷嘲热讽,在她看来,都足以忍受。毕竟那是一个穷极困苦的年代,小姨能不假旁人之手接过她,并将她抚养到了十六岁足够自立。她说,小姨救了她一条命,这点她不能忘。

她十六岁的时候,认识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彼时这个男人还只是一个国民党战士,他们的结合方式,传统而又俗套。他想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居住,她又待嫁闺中,他们组合成为了一个家庭。她和这个男人孕育了一个女儿,她原以为此生就是这般模样了,世事却难料。

解放战争一炮打响,国民党的大批部队都逃离了这片她熟悉的土地,这中间,自然包括她的丈夫,此时他已经是国民党部队里的一个小军官,他必须走,而且是带着她一起离开。而当时,他们的女儿不过才出生三个月,仍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她像是失了魂儿一样地被她的丈夫带上了车,来到了火车站。这个时候她仍未下定决心去或是留,因为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意味着要放弃许多。直到踏上了火车,看着火车轰隆隆远去,离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原乡越来越远之时,她才瞬间清醒过来,她怎能离开!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她的情感的皈依都仍牢牢系在这关中平原之上,这里广袤而辽阔,毫无遮拦地接纳着她的所有。此时火车已开到了渭南,在中途换班期间,她向他的丈夫借口说要去上厕所,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火车。那个男人对她是有情感的,他以为她丢失在了人潮涌动之中,遂派他的手下前去找人,找遍了整个火车站却遍寻不着,他的上司却在催促他快点出发,不要耽搁时间。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了时代纷乱之下造就的离别。

我的曾祖母,就是以这样近决绝的方式,抱着她不足百天的女儿,从渭南走回到了咸阳。她回到了她近十年未归的家中,老宅里荒草丛生,许久未有人打理。她硬是凭着自己的一口气将承载着有父母回忆的老宅收拾出了一方天地,容她们母女二人汲汲度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曾祖父,我曾祖母的第二任丈夫,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

他是一个外乡人,从偏县而来。十三岁的时候家乡闹灾旱,全村的人都没有饭吃,他母亲早逝,继母给他塞了三个饼之后就让他自己出门去讨生活,不用再回来了。我曾祖父深知他继母的意思,他与她无情感联系,只是在拜别自己亲生母亲的灵位之后,遂离开了他的家乡。谁料这三个饼还未走到村口便已经吃完,他一路流浪,只知道向西行走,竟是走到了西咸交界之处。那个寂寂冬夜,三桥一个烧火的师傅看他手脚勤快,做事麻利,便收留了他,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我曾祖父和曾祖母结合之时,曾祖父已过了而立之年。在此之前他有过一段婚姻,育有一个女儿,那个女人却因难产而死,他含辛茹苦地带大了他的女儿。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董师傅是一个老好人,就是可怜命不好,他需要一个女人来协助他的生活。又是热心的熟人做媒,他认识了我的曾祖母,他们各自带有一个孩子。可怜之人自然相互理解彼此之间的苦衷和不易,他们的婚姻就像是清茶煮酒,平淡而又长久,也算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温情。

曾祖母为这个踏实勤奋的老实男人孕育了四个孩子,我想这才是她作为女人一生中再幸福不过的时刻。他们住在了她父母留给她的老宅中,曾祖父勤恳而又认真地修葺了我曾祖母心心念念的老宅,让这座房屋有了暌违已久家的温暖。曾祖母的心,在这一刻才算踏实了下来,她终归是留在了这里,留在了她的父母身边,再也不离开。

她的生命轨迹延续到了二零零四年,她跨越了一个世纪,却在新世纪之初始,和我们做了世俗的告别。她走的那一日,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母亲哭得令人心怜而悲痛。我理解她的感受,她从出生到出嫁,直至生下我,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便是曾祖母,连外婆都没有及第的位置,她在母亲的心中,确是最像生母的角色。

我仅有印象中的曾祖母,是一个温婉而平和的人。她并非出身大家闺秀,也非豪门望族。但她的目光时常透露着一种坚定,以及她在长久岁月里所沉淀的气质。

她经历了人生之荒寒与粗犷,百回折转的深刻与苦难。她在这些事中悟出的道理也许我一生难懂,她与我是真真不同的。我常扬言要受苦,要从蒙昧中解除束缚,渴望生命的自由。她的一生,确是被迫承受的一生,被迫成长,被迫打开面对世界的开阔和残酷,承受与屈服,似乎是无解的二字,在她身上却有了解答。

她的感怀和生悲,使她一生走得极稳,人世庄严,岁月情重。

(通讯员:许珂辉 编辑:赵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