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2年10月11日 第05版
在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屿头乡,有一个沙滩村。沙滩村没有沙滩,有的是石板路、古樟树、老戏台……古韵悠然的街巷,绿水青山的环境,令人流连忘返。
前些年,沙滩村因异地重建新村,原有的老街、老屋逐渐破败,成为萧条的“空心村”。如何让古村落重焕生机?2013年,黄岩区邀请专业规划师团队,对沙滩村进行重新规划、建设。如今,沙滩村已变成风景美、人气旺的“网红村”。
近年来,越来越多乡村规划师参与村庄分类、村庄布局、空间利用等规划的编制和实施,提升了乡村规划水平,扮靓了乡村。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秘书长石楠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作为政府派驻至各乡镇的规划技术人员,乡村规划师从专业角度为乡镇政府开展规划编制、建设项目把关,为规划实施监督提供意见和建议,是乡村治理现代化的基础人才队伍。
不只是拆旧建新
“一开始听说上头派来乡村规划师了,村民都琢磨着规划师是干啥的。”回忆起最初介入乡村规划时的情形,河北省唐山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张大兴仍觉得哭笑不得,“有村民问我们,乡村规划师就是给村里盖新房子的人吧?”
拆掉破败的旧房子,重建一批新房子,这是大多数人对乡村规划师的刻板印象。而事实上,统筹农村住房布局,只是乡村规划的一小部分。
河北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规划一所副所长牛琦介绍,乡村规划的主要任务还包括:统筹乡村发展目标、生态保护修复、耕地和永久基本农田保护,统筹历史文化传承与保护、基础设施和基本公共服务设施布局,统筹产业发展空间等。
在河北省滦南县姚王庄镇李营村,这里原是一个不邻交通干道、不靠县城集镇、没有工副业、没有矿产资源的典型农业村。在乡村规划师的帮助下,村两委和全体村民共同定下了李营村发展的规划。
如今,走在李营村新改造的红心广场上,以红色为主基调的鲜明党建特色景观随处可见。除了景观和公共服务设施的提升,李营村还规划了合适的产业发展路径。村子周边,100个生态大棚、361个温室大棚和1300个中冷棚,四季出产各种蔬菜苗木,产品远销西藏、新疆、内蒙古、广东等地。村民们都说:这个规划对路!
乡村振兴,人才是关键。培养乡村规划、设计、建设、管理专业人才和乡土人才,对于乡村建设发展至关重要。“科学推进乡村规划,要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华南农业大学乡村振兴研究院副教授高伟这样说。
在浙江省台州市黄岩沙滩村,帮助乡村规划发展的是一位“布袋教授”——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杨贵庆教授。这些年来,每隔两周,他都要到黄岩待上几天,参与了沙滩村蝶变的全过程。杨贵庆总是背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水笔、图纸、尺子等工具,方便他随时画图。村民们人人认得这位“布袋教授”。
跟着杨教授在村子里转,就是最鲜活的乡村规划教学现场。“这里以后要建成天井,可以坐着喝喝茶”“这个台阶太突兀了,一定要抹平”“这个木雕太美了,千万要保留”……杨贵庆常常是边走边说边比划,大到整个村庄的发展与外部连接,小到一条人行道上地砖的铺设,他都要关注。
在杨贵庆看来,美丽乡村建设不是简单地推倒重建、拆旧建新,古村落、古建筑承载着乡愁,是宝藏,必须修旧如故、去芜存菁,通过功能注入,开展有机更新。在他的指导、规划下,社戏广场成了文化休闲场所,兽医站“变身”乡村物流中心,柴火房改造为图书角和休闲吧,旧粮站打造成精品民宿……沙滩村入选浙江省美丽乡村建设“样板村”,游客纷至沓来,年轻一辈也纷纷回乡创业。
农业农村部规划设计研究院研究员张秋玲表示,乡村发展和建设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乡村规划师需要通过其专业素质,把乡村治理者和村民凝聚在一起,共商共议村庄的发展策略,从经济建设、产业发展到民居以及公共设施建设,为乡村的整体和长远发展提供一个系统蓝图。
提供陪伴式服务
第一次到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区团结镇,尚未走进镇政府大门,村领导爽朗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乡村规划师,走!先去我们宝华村看看。”乡村规划师李玉霞至今记得这一幕。
成为乡村规划师以来,李玉霞大部分的时间都和村民们在一起。几年下来,她与团结镇结下深厚感情,无论走到哪个村,都有人热情地向她招呼,随时随地都能和村里人坐在田间地头聊一聊。“这样的经历让我对乡村规划师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理解,必须用脚去丈量每一分土地,用心去做好每一件事情。”
像李玉霞一样,驻村,是乡村规划师们工作的重要内容。在乡村做规划,不像在城市里建设新区。如果简单套用城市思路规划乡村,看上去很美,却华而不实,容易造成千村一面。大多数乡村本就各具特色,做乡村规划,第一件事就是要到乡村去,了解乡村的实际情况。
抱龙峪是秦岭七十二峪之一,生态环境优越、历史典故众多。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子午街道抱龙村,就位于峪口。
以前,抱龙村存在着发展建设缓慢、对自然资源未能有效保护利用的问题。2019年,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陕西省村镇建设研究中心(北斗城乡工作室)一头扎进抱龙村,展开实地调研、规划设计及建设运营工作,提出“山里讲故事,山外品生活”的村庄发展定位,期望抱龙村能成为一个有山、有水、有故事的休闲度假打卡地,一个欣赏“诗和远方”的秦岭客厅。
在团队与政府、企业、村集体等多方共同努力下,抱龙村完成了村宅改造、中心公园、街角游园等多个项目,实现了整体形象提升。如今,这个都市近郊村庄既保留着乡土味道,也呈现出现代时尚的气息。三年间,先后有近20家民宿落户,抱龙村成为远近闻名的民宿村。
在规划实施过程中,驻村规划师秉持共同缔造的理念,充分调动村民参与乡村建设。村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为村庄建设增添亮点。
例如,村庄主路的防护墙,在设计中结合秦岭的山形山势,呈现出蜿蜒起伏的形态,村民在参与方案讨论中突发奇想:“我们抱龙村一直都没有‘龙’,你们看这墙曲曲拐拐的,多像一条龙啊!”于是,在驻村规划师的指导下,村民们叠砌小青瓦作为“龙鳞”,立放鹅卵石形成“龙脊”,建造出了“石龙”的龙身,又依据村里原有的景观,将“龙头”建在土地庙旁,把大杨树作为“龙尾”。
“青山抱水避喧嚣,龙瀑飞花居终南。”从此,抱龙村真正有了“龙”。往来游客无不赞叹这精妙的设计。
作为项目负责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段德罡最大的感触是:乡村振兴不可一蹴而就,须久久为功。团队以“陪伴式乡建”为理念,至今还在持续性推动抱龙村乡村治理工作。
要让一张张蓝图变成乡村美景,乡村规划师的执行力至关重要。杨贵庆坦承,在指导乡村建设过程中也会碰到一些挑战。有时候,村民甚至一些乡镇干部难以领会村庄规划和建设的要点,以至于“好心办坏事”,这就需要“陪伴式规划”。
“陪伴式规划是村庄规划在实施过程中,由规划师与村民、乡镇干部及施工队员等各方组成一个乡建同盟,提供全程指导。”杨贵庆说,同济大学团队采用的就是陪伴式规划。在项目实施过程中,规划师持续到现场跟踪,与乡镇领导、村干部、施工队长、地方设计院人员一起,边看、边肯定或提出意见,及时发现实施过程中的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此外,相关人员还会建立项目微信群,看了现场照片,规划师也能在线上及时解答问题。
有些专业术语,如传统村落建筑“风貌”一词,村民不理解。村民希望拆旧建新,认为老房子没有价值。杨贵庆就解释说,低矮破旧的老房子连在一起,就像打牌时抓到手的一副“同花顺”,数字虽小但却是“王炸”,如果拆了其中一个就成一把废牌。这么一解释,村民一下子就懂了。
探索可推广模式
越来越多的村庄,在乡村规划师的助力下,找准定位,实现人居环境的改善和产业的顺利发展。然而,相对城市规划,乡村规划工作还很不成熟,主要体现在农村规划人才不足、编制水平不高、规划和建设脱节等。
石楠表示,目前在中国,乡村规划师还没有纳入人社部公布的《国家职业资格目录》,从事这一工作的群体主要是城市规划师、建筑师、工程师等。现状是,一方面,专家学者的志愿行动,帮助很多乡村制定了发展规划;另一方面,一些地方政府以官方形式招聘乡村规划师,进行了有益探索。
2010年,四川省成都市在总结汶川地震震后重建工作经验的基础上,在全国首创了乡村规划师制度。2017年,《成都市城乡规划条例》修订,以地方法规的形式将乡村规划师制度进行固化。成都市政府出台《乡村规划师管理办法》,主管部门相继印发乡村规划师年度考核办法、教育培训办法、工作流程等配套制度,还研发了乡村规划师信息管理APP。
经过十余年探索实践,成都逐步形成了乡村规划师“1573”模式。“1”即一个定位,乡村规划技术负责人;“5”指五大渠道——社会招聘、机构志愿者、个人志愿者、选调任职、选派挂职;“7”是七大职责,包括规划决策参与者、规划编制组织者、规划初审把关员、实施过程指导员、乡镇规划建议人、基层矛盾协调员、乡村规划研究员;“3”是三大保障,即运行保障、管理保障、资金保障。
“‘1573’模式明确了乡村规划师制度为什么做、谁来做、做什么、怎么做。”成都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副局长张佳介绍,12年来,成都市累计招募十批乡村规划师共520余人次,乡村规划师参与灾后重建、易地扶贫搬迁、土地整理等聚居点建设项目783个,乡村振兴产业项目建设1217个,形成了一批特色鲜明的镇村规划成果。未来,成都将主动顺应规划和自然资源管理的新要求,进一步提升乡村规划师的精细化管理水平,多方协同共绘美好乡村。
目前,发端于成都的乡村规划师制度,已在全国各地陆续推广。
在浙江,2017年6月,浙江省小城镇环境综合整治行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印发《关于推广驻镇规划师制度的指导意见》,提出在全省范围内推广驻镇规划师制度。迄今,杭州市118个小城镇已实现驻镇规划师全覆盖。
在青海,近日印发的《关于开展乡村规划师志愿服务试点助力乡村振兴的通知》指出,将建立乡村规划师志愿服务队伍,按照“县管日常、市州管监督、省管指导”的三级管理方式进行日常管理及工作考核,鼓励探索扎根化、陪伴化、基地化服务模式。
石楠表示,希望未来能大力倡导“乡村规划师+”模式,以乡村规划师为桥梁,引导高校师生、投资业主、乡村工匠、艺术家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建设美丽乡村。
来源:《人民日报》2022年10月11日
原文链接:paper.people.com.cn/rmrbhwb/html/2022-10/11/content_2594324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