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之盛莫如桃。”在中国古代，桃花有特殊的意义。她绽放在阳光明媚的春天，代表着美满、繁荣、平安、和谐，几近完美。她妖冶却不失端庄，既能“何彼矣，华如桃李”，又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既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又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盛放之时，她象征着爱情，得意中人青睐，被称为“走桃花运”。待到花落，她结出喜庆的果实。桃子代表多子多福、健康长寿、福泽绵长，长者过生日，往往会摆一盘寿桃。而桃木，亦能驱鬼辟邪，护人平安。

在桃花众多美好属性里，最令古人向往的，是永恒。在古代中国，人们对于永恒的追求孜孜不倦。百姓们常用名字是“延年、龟年”。现存的秦汉瓦当上，“长乐未央、长生未央”等词语常常出现。作为万乘之尊的皇帝，所追求的高于普通百姓。当江山美人尽收囊中，世间美好尽数掌控，他们更害怕失去，更向往永恒。秦始皇、汉武帝……多少皇帝好神仙之术，一心求长生不老，四处搜寻方士、秘术。当长生不老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境，他们又修建宏大的陵墓，用数不清的金银、美女甚至兵马俑陪葬，让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享用权势和富贵。追寻灵丹妙药而不得之时，他们最向往的，该是去王母娘娘蟠桃园走一遭，吃一个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的仙桃吧。

文人雅士擅以花寓人。几千年以来，他们不断地讨论梅兰竹菊，讨论牡丹和莲花，很少谈到桃花。因为文人的观察更细致、心思更细腻、体悟更深刻，能觉察到人生必须有所缺憾，桃花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幸运女神。许多诗人把桃花的永恒与人生的无常进行对比。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故地重游，花常在而人不在，不免心生遗憾与怅惘。刘希夷《代悲白头翁》：“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 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诗人感叹青春易逝、世事无常，不及年年绽放的桃李花。据说，因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写得太好，其舅父宋之问欲据为已有，希夷不允，第二年被舅父残忍活埋，死时未满三十。这首诗，写尽了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世间人之苦，包括诗人自己，真正“一诗成谶”。

关于桃花的所有诗文里，最著名的，当属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是一处从数百年前遗落下来的仙境，它避开了朝代更迭，避开了战火连绵，庇佑人们安宁和乐地生活。当年学习这篇文章，我颇为不解：陶渊明最爱菊花，为什么会写桃花源呢？如今想来，可能因为桃花代表着永恒，代表着长久的、俗世的幸福吧。正如张爱玲所说：“一个男人的一辈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了，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每个才华横溢却不得施展的人，都会面临出世、入世两种选择。陶渊明愿意让菊花与之相随，因为他选择了无羁绊的隐逸生活，恰似菊花的清冽与自由。然而，这样的选择不妨碍他留恋桃花，留有对世俗幸福的向往抑或怀念。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想，我们每个中国人心中都珍藏着一片桃花源。当现实与理想相去甚远，桃花源意味着生活的另一种可能。这样的生活也许会实现，也可能永不会成为现实。但它赋予我们的种种美好与希望深植于心底，早已成为了永恒。

（来稿：崔钰禾 编辑：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