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听说,那个女人很不本分。
至于她都干了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农村里的人不知道如何选择审视角度的时候,都会自动地站队吧。于是,所有人都说,那是一个不本分的女人。
每一个她回家探望双亲的日子,都让我莫名得兴奋。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当她穿着走起来飘飘的长裙和红底黑漆皮的高跟鞋从那辆黑色桑塔纳上的副驾驶上下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我看到了电视里才有的颜色。
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去,村口的妇人们双手拘在胸前,眼珠子都不带转地盯着她打着卷儿的栗色长发,互相努着嘴,干的、起皮的嘴巴也没说什么话。要是哪户懒惰的男人睡到这个饭点出来,一眼瞥见那挺拔的身形,就挪不开眼睛,忘记自己家烟囱里还冒着烟。媳妇走出来,揪着男人的耳朵把他扯回去,囔囔着:那不本分的女人有啥好看的。
其实我也觉得很好看呀,那些女人也觉得很好看呀,怎么喜欢这么骗自己呢。
有人喜欢看热闹,有人喜欢讲故事 。
讲故事的人说,那个封闭的年代,这样的女人,啧啧……
“她靠一手麻将发家。”
从小生得贫,但是心又比天高。长得一副好皮囊,不肯落落就嫁去隔壁村里相亲的二牛家迅速成为孩子妈。走得那天,她就带了一双袜子、一盒蛤蜊油,还有兜里的三块钱。她妈苦苦拽着她,说女人怎么能不走女人的路,出去让村里人笑话。她爸抽着大烟袋坐在炕沿上头也不回地给她妈吼:“走!让她走!”
她终于还是走了,后来走了多少城市不知道,就记得她回来给村里娃讲故事的时候,说的都是“东方明珠”和“大世界”,小孩子的眼里都闪着光,脏兮兮的脸蛋上都挂着憧憬。
她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家门就喊“妈”,五秒钟之后,那些东西连她都被扔了出来,那个倔强的老头子砸着那杆多少年的老烟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别进我的门!”那天她在门口站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她妈揣着俩包子出来塞到她怀里说:“我说不让你走,你非得成这个精,你看那倔老头子……唉。”
“要是我的话,我肯定很害怕,要哭死了。”“你?嘿嘿,所以才说这女人不一般呢。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最后三磨两磨,她爸还是心软了。”
“你看她穿得,跟电视里那妖精似的,能好到哪去,别给小娃们教坏了!”锄地回来女人路过也听得两句。
“嗬,这算啥呀,你知道人家出去赚了多少钱吗?”
然后,我听到了这世界上比一百还要大的数字叫万。“那年头,哪敢给银行里搁那么多钱,不是找不痛快吗?”
听说她在城里的房子,那客厅比省长家还大,听说那墙壁里都包着钞票,听说她上麻将场子的时候如有神助,但是从来打一场换一地。“那是不是跟电影里一样‘出老千’呀?”
“这咱哪能知道?”
“走走走!回家!又在这闲扯!活都给我干,你就懒得跟个蛇一样,把老娘累死,你好再找个那种不本分的女人!”讲故事的人被自家媳妇拽回家,故事就听了一半。
那个漂亮的女人从家里出来,一步三回头地跟她妈说:“你回去,别送了,我下个月还回来一次。”
奇了,我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大概是能感觉得到,她转过来看见我,然后甜甜得笑了,那个酒窝浅浅的,一点都不像他们说得“不本分”,我也……想跟她一样“不本分”。
桑塔纳开走了,村子里又是一天到晚的锅碗瓢盆,只是这个时候,那些女人们好像都变得很和蔼,对门大婶出来端着冒气的地瓜冲我喊:“妞,来,吃个地瓜,婶儿的瓜可甜了呢。”
我一转身,立马跑回屋,“妈,给我三块钱!”
“给,去买包盐!”我攥着一块五毛钱还是没敢出村,那个漂亮女人当年走的时候带的是三块。
(记者:宋雯 编辑:党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