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也遇见过许多重复的光景,却皆不似她。岁月蒹葭,那些未及相逢的时日里,我交付于她的孤独和没落,都成为我之后驻足于此的宿命。
与她初见之时,长安城落了第一场雪。冬日雾气弥漫,我行途辗转至车站之际,她已在昏昏欲睡的人群中伫立良久。茕茕一身,手执一把闷青色的伞,眉目间满是尘路追赶的倦怠。
我未曾多言,上前轻拍了拍她,她回眸转身,掩去了双目中的疲惫,笑的清浅而矜持:“你好。”
我却有片刻的怔愣,一时说不上话来。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的通信,皆被托付给了书信往来,笔墨跋涉于山水交替之中,光阴长达两载。这两年中,我们讲自身的渴望,讲未经世事的信仰,讲不足以为人道之的隐晦和荒唐。到最后却在刹那间发现,她姓甚名谁,她的憧憬,她的处世规则……我一概不知。那时我们只知彼此对于生命的无望,像是两个即将溺水的孩童,整日进行无意义的接纳和丢弃。她在我作茧自缚的时候给了我一座岛屿,我得失尽显。
她成为了我的扶持。
她是我的笔友,她叫卿亦。
我半天静默不语,她看出了我的紧张,却偏执不肯唤我已告知她的真名。仍是轻声细语唤:“奉笔。”我泪眼氤氲,这一刻终于打破了现世的陌生,像是回归到了我们言辞交迭中的熟悉。我向来内向沉敛,不肯将过多的心绪依附于生命中的过客,能埋首落笔与她交换情感,已是此前人生中最大的尝试。
冒雪归途中,我与她坐在冬日昏暗的公交上言语尽欢,我们之间无法更改的默契,或许就是一语道尽的勇敢。谋面前的最后一次纸上交谈,她说这么多年,她的理想如水越河,却从未完整。长安,是她十五岁时与友人畅谈的憧憬,原本意念坚定,却无奈一再被世事牵绊。这一次,她想乘愿而来。而我,恰好在天涯的这一端。
她为了遇见的勇敢,是只身一人从南京奔赴西安;我关于遇见的勇敢,是不顾人海的散漫。卿亦个性和顺,一如她的名字。我曾因自身真名过于修饰,遂起了一个饱含眷恋的别名:奉笔。竟莫名得她的喜欢。她笑谈,原以为我与她年龄相仿,一样感性。却不曾想过前去接她之人仍是个学生。她已毕业两年有余,仍艳羡我当下的求学岁月。
与她之间的相处时常让我想起幼时不加塑造的时光,汗津津的白衬衣、滴着口水的冰棒、夏夜的蛙鸣与流水潺潺……她说自己的世界是广阔而痛切的混合,苦的自在,也乐的自在。栖地长远,一分一毫中,不留暮色与徘徊。她对生命逆旅的收放自如,对世事浮沉的参透和觉悟,都站在隔岸,带领着我稳稳观望。我想,无论是离开与告别,还是相逢与再见。这世间所有的迎来送往,都是以新的面貌去遇见。
数日之后,她回到了南京,我亦有了新的期待。日子依旧像是绿岛上的浮萍,一片又一片破碎交隔,却能趋于完整。我们仍执笔谈笑,生活拂意且怅然。习惯了相互倾诉,亦将对方当做眼睫上的尘埃,虽然微小,却不易褪去。南北两端,从此岸到彼岸。大抵我和她之间,是缓缓涉渡的行舟,乘愿而来,乘兴而去。
(撰稿:许珂辉 编辑:赵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