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星星点点的雨敲在池塘水面上，波纹一层层晕开。

书包侧面的塑料纸，想了想还是没有扔掉，即使知道日后多半没什么用。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听她絮絮叨叨问着有没有被淋到，学校这边的雨大不大，一条条回应着。末了，那句再见还没说出口，电波里已经传出滴滴的忙音。

一如既往。

小时候对奶奶的印象很寡淡，对这个角色的所有印象都从电视里投射出来。那年头赵丽蓉还没有逝世，仍活跃在春晚的荧屏，她对孙子辈儿的疼爱中带着点儿溺爱，还有那么一股子追逐潮流的时尚劲儿，稳稳地俘获了我的心。比起赵本山和宋丹丹这一组人气搭档，在年幼的我心里，最好的仍是赵丽蓉。

直到初一那年春节，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西安，风尘仆仆，趁着夜色到了那栋老房子。灯光很暗，她忙碌着下面条，带着笑脸迎接，可是吃了一口饭，便知道不合口味。

奶奶除了猪肉什么肉都不吃，老旧的马桶上过一回就堵了，捅了半晌才捅下去。买了很多土气到不行的衣服，不拿浪费，拿了根本不会穿……十多年，千里的距离，多年没有谋面的生疏和习惯差异让我对这座城市都有了抵触，甚至觉得过个年都能让我趁机减减肥。

这些年回陕西过年很频繁，我每次带着一百个不情愿，恨不得来了就要回去。万万没想到，高考想着死也不考到这里的我，最终还是录取到了西安。奶奶是我在这里的亲人。

再怎么不愿意每个学期周末也要去看她几次，然而每次见面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不”。也曾看过网上很多话题讨论怎么说“不”，可是想想，这个字这辈子我对她说得最多。

我不想吃了，我真的饱了；

苹果我就不带了，车上人多，带着连扶手都不好扶；

奶奶你别送我了，我一个人去学校就可以；

啥？你不用去学校，我宿舍对面就是洗衣房，放在洗衣机里就可以；

您不用给我钱了，我自己有……

就在今天，我还拒绝着她送我到公交车站，拒绝着看着天快下雨了她要给我的一张塑料纸。她却认认真真地把它卷好，说怕我没处躲雨。

最终还是没拗过她拿在手中。给她报平安的电话里，她还一个劲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提前给我准备一把雨伞。

这是我来西安上学的第二个年头，异地上学，人情冷暖都渐渐知晓。记得上学期准备买笔记本，高中三年没怎么碰过电脑的我简直一脸懵逼，自己看不懂，也问过很多人，都不管用，自己去电脑城买又怕被骗。

那天阳光很好，我坐在位于电脑城旁边的长椅上给一个学长发短信，许久才回，他忙着上自习。我立马编织着着不打扰了之类的字斟句酌的语句，结束了对话。

抬头望望天，阳光依旧很好，来来往往的人。扯扯嘴角，却什么也不想说。

上周因为种种原因看着班级群里撕逼，大家用着匿名好像什么都可以大胆说了。恍然看到一句“明明是你自己不注意，还非要麻烦别人”，心凉了半截。是啊，在没有什么热络交情的大家眼里，一分钟都是浪费，半个小时都算麻烦。

上大学之后每天学着去面对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为了不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把每句话说得小心翼翼，每条信息都字斟句酌，尽量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地光鲜亮丽。之后呢，却发现那些真心地朋友越来越少，让你在他面前可以不顾形象的人也越来越少。

世界这么大，其实，没人在乎你。

这次假期在奶奶家住了几天，刚好朋友来西安，陪着她各个地方逛。

奶奶经营一家小店，我出去的时候她还会给我从商店里给我带两瓶水，让我带给朋友，外面的水比她批发的贵。有时候很晚回去，她仍旧张罗着问我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要不要下一碗热面条。

我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奶奶还朝我口袋里塞钱，几张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甚至还有几块的。我还是下意识地拒绝，她却很坚定，“一千块，你拿着花，就别问家里要了，他们挺远的。”

我呆愣了片刻，脑海里还是略过很多场景：没有“再见”就挂断的电话，小时候她从西安寄到新疆亲手做的棉衣棉裤，她絮絮叨叨说过的没有免费乘车老年卡之前舍不得坐公交能走路去就走路去的经历，还有我和同学去看完电影回来她的一句“下次瓶子可以拿回来，一个五分钱”……

还是把我送到巷子口，挥了手告别，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奶奶驼着背慢慢走着，西安的雨又一滴滴下起，湿冷的风顺着巷道吹过来，眼睛却一阵干涩。

（撰稿：王博 编辑：严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