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人间芳菲尽。
六十四年,足够过儿等回四个姑姑,足够北平城墙轰然倒下的镜头回放四遍,足够叫有的人带着思念度过余生,也足够你再来人间走那么一回。
六十四年前的贤良寺外,为你写下“人间四月天”的男子,哭得像个孩子。六十四年前的八宝山上,借你一生去寻你口中“答案”的男子,亲手画出了墓碑的模样。
冰凉的大理石上,他端端正正地为你刻下了,“建筑师林徽因”。要走过多少山河,世人才能看清你洗尽铅华后的模样。
六十四年前的那个春日,微冷寒凉。来送你的人不多,寥寥落落。又怎知是不是你用无声清冷筑起高高的箭楼,像北平将拆未拆的城墙,冷眼沉默在风雨里,欲隔退虎视眈眈的人来人往。不管不顾的坚持,不顾一切的抗争,你的模样,在最瘦弱的时候如此热烈,在最困窘的时候这样清晰。
六十四年前的那个四月,吟哦的不是万古人间四月天,却该是人间四月芳菲尽。
深爱的,极恶的,吵吵闹闹的,熙熙攘攘的,在这一刻,都宣告褪色。守护者,流言家,也蓦然沉默。拂袖离开的人,纵有千面镜子,又怎能留住哪张千分之一面。
那一年,你将五十一岁的躯壳深掩青山,却把十六岁的眉眼,刻在人间。
尽管岁月也曾光顾你的容颜,可世人偏爱记住你经典的十六岁的模样。顾盼灵秀,眉眼温柔。曾见你在灵岩寺的相片。纷乱的废墟是草率粗糙的远景,一身残旧、衣衫斑驳的残佛含胸垂首,像个迷路的,找不到家的孩子。你抬手抚着它膝头,仰头与它大慈大悲的目光遥遥相接。恍若时间静止,你走进时光深处心疼地问它,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听闻,那年你来不及看到最后一堵庞大的古城墙轰然倒下,就被病痛夺去了生命。那年你和他,带着你们寥寥的信徒,用瘦弱的手臂护住高大的城墙,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仿佛还能听到,那一场废墟之上的失声痛哭。
听闻,六十四年前的那一夜,你说,我想见见思成。护士礼貌地拒绝了。遗憾他最终也无从得知,你想对他说些什么。他只能在病床前哭喃着你的名字,一遍一遍。
“为什么是我?”“答案很长,我想用一生来回答,你准备好要听了吗?”你是不是想问问他,这个为期一生的答案,君满意否?
人间四月芳菲尽。
那个为你写下“万古人间四月天”的男子,还会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喃喃道:“今天,是徽因的生日……”那个借你一生的男子,他又娶了一个林太太,却也把你的画像挂了一辈子。芳菲尽,有余香,已落犹成半面妆。有无数的后世人,争论着你的传奇,从此便有了新的守护者,也有了新的流言家;也有无数的女孩,仰首艳羡着这有风花雪月,有离合悲欢的,一个女子能够拥有的最精彩的一生,包括我啊。
北宋哲学家邵雍推演说,世界上的事物将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完全重现。也就是说,你将会在很久很久以后重新踏进这座血泪交织的北平城。若再来一世,你还会不会选择相同的人,相同的事业抑或相同的命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凡你在处,便是传奇。那么,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的我,已经准备好再听一篇长长的故事了。
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芳菲犹在,魂兮归来!
(来稿:石安然 编辑:李豪)